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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葬·改】(第五章)(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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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亚库兹克之战」#1
EL19年八月十三日──央格鲁之战结束的三天后,玛尔克森人民解放阵
线与自由联盟之间的关系升温至临界点,终於在西方爆发了另一场大规模的冲突。
为了因应玛尔克森解放军第三军的来袭,自由联盟西方军支部一早便爆发激
烈争执,最后总算是在亚库兹克面临围城窘境以前拟定对策。决议的结果,由精
锐第十机甲师团驻守亚库兹克,其余部队则於亚库兹克北方二十公里处(最初乃
定於北方六十公里处的峡谷地带,然而敌军早在她们争得面红耳赤的同时急速南
下)佈下十四个阵地严防以待,西方军司令官克蕾莎?雷默准将亲自坐镇前线阵
地。就兵力及军备上来说,纵使第三解放军贵为玛尔克森最精锐,仍然远逊於自
由联盟西方军。然而洛雅?凡尔赛在央格鲁一役展现出来的卓越作战力,使西方
军不得不严加防范。
初战爆发的夜晚,尽管西方军的两个前卫阵地早已全线备战,仍然吃了个大
败仗。包含克蕾莎准将在内的诸位将领及参谋一致认为:人数屈居劣势的敌军将
会先行展开侦查战斗。因此抽离了前线第三十七师团的战车队及仅有的少数机甲
战力至五公里外的防线,试图误导敌军判断,而前卫师团主力只待威力侦查过后
旋即后退,加入由第十一机甲师、第三十三机甲师及第二十步兵师构成的主力战
线,或称之为西方军自傲的「雷默防线」。然而,第三十七师团早在二次缩编后
──众人都知道那是因为师团长和准将的私怨──降为人数不足三千人的部队。
尽管拥有完整的野战重炮大队,却连可以补给的弹药都没有。这样的部队是
否具有抵抗侦查战的能耐都令人质疑,遑论总攻击了。
第三十七师前线在敌机甲部队的全面打击下很快就溃败。师团本部眼见情势
不对,连忙求援。第十一机甲师的一支机甲大队奉命前往增援。洛雅?凡尔赛亲
率机甲兵大队攻破两支炮兵中队据守的高地,士气高昂的解放军得以长驱直入、
直接打击第三十七师本部。土崩瓦解的阵势顿时失去护卫主帅的功能,解放军大
批涌入。师团本部完全无法招架,负责防卫本部的第二零二步兵大队甚至在见到
排山倒海的敌人后乱成一团,直接导致本部沦陷。第三十七师指挥体系大乱,各
战线命令无法传递,两处阵地亦无法相互支援,甚至连突围后撤都办不到,尽数
战死或投降。
等到前线阵地完全失守,来自第十一机师的援军这才赶到现场。匆匆到来的
机甲增援惊觉战况不妙,但是她们也没办法在敌人视线内调头就跑,只好硬着头
皮且战且退。大批解放军乘胜追击,至天明时已逼近雷默防线。此时,第十一机
甲师和第三十三机甲师转守为攻,以压倒性的大量机甲兵强袭解放军的机甲部队,
尽管被害甚大,最终仍然击退了气势汹汹的解放军。克蕾莎命第二十步兵师与前
线机甲师团会合并挺进,她自领第五师、第七十二步兵师及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
师镇守雷默防线的六个阵地。但其实,克蕾莎认定解放军的败退会持续下去,第
五师也做好了北进的准备。
西方军的反攻作战就像她们的敌人一样莽撞且毫无计划性。这是因为即使她
们已折损六成装甲兵,依然无损其兵力上的优势。可是她们有着最不适合这么做
的理由──战意。解放军的战意异常高昂,特别是洛雅率领的机甲兵队,更是宛
如鬼神般勇猛。就算是曾经待过野百合大队的士兵,也慑於那股锐不可当的疯狂
战意。相较之下,尽管序战失利,仍过度相信自军将会胜利的多数西方军士兵,
仍然没搞清楚她们的对手究竟有多凶猛。
反攻部队挺进近七公里,一路上只有遭遇零星战斗,然而光处理一次次的小
冲突就够让她们劳心费神了。解放军后撤之际,仅由分散在战线各处的独立步兵
分队负责打游击,这群视死如归的斗士显然有办法让西方军的机甲兵大队吃尽苦
头。如果能够摧毁一架装甲机,即使牺牲分队也值得──游击队正是抱持着这样
的信念。不惧死亡的勇气加上充足的穿甲弹,彻底推翻了机甲兵之於步兵的绝对
优势论。待解放军停止撤退、回过头来迎击先锋部队已疲惫不堪的第十一机甲师,
情势逐渐逆转。
解放军这方打头阵的仍是不怕死的洛雅少将,她的机甲兵队几乎完好无缺。
两相比较之下,与之为敌的第十一机甲师之第一、第二机甲兵大队简直惨不
忍睹。即使有两个机甲师团组织的战车大队,以及第三十七师残存的战车队协助,
第十一机甲师先锋战仍旧悲惨地败下阵来。第十一机甲师主力部队和第三十三机
甲师在后方重整战线,却遭受不知何时绕到侧翼的解放军袭击。同时,抵抗力较
薄弱的第二十步兵师也在友军后方遇袭。
解放军三路并进。洛雅率大军攻向西方军的两支机甲师团,千代指挥游击队
灵活地攻其侧翼,阿曼妮雅率领的步兵大队则是有系统地牵制住兵力为己方两倍
的敌步兵师团──搭配她最爱的重炮阵。然而,不管洛雅与她的机甲兵队如何勇
猛,敌人毕竟是师团规模的机甲部队,要想短期决胜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尽
管解放军频频取得局部胜利,整体战况却是陷入胶着。
打破此一僵局的,是西方军第二十步兵师的溃逃。阿曼妮雅大费周章统整自
各部队抽选出来的炮兵队,毫无疑问的,这批部队狠狠打击了第二十步兵师的士
气。从双方接触的那一刻起,便受到持续轰炸的第二十步兵师多次发动反攻皆失
利,重炮阵屹立不摇,毁灭性的轰炸迅速且确实地摧毁了努力支撑战线的士兵们、
摧毁了全师团的士气。主力部队接连受创、后方甚至出现逃兵,师团长梅玛中校
判定情势已无法挽回,毅然决定退至友军战线内。西方军的三支师团於是腹背受
敌。
阿曼妮雅的部队趁敌军集中时佔据险要,她们面对的不是北方那票逐渐露出
破绽的敌军,而是固守敌军撤退或增援都必须经过的重要道路。若西方军决意撤
退,完善部署的重炮阵可以给予其惨烈的打击。假使敌援从南方上来,她们也能
以优势火力配合地形支撑到洛雅少将的增援赶来为止。无论西方军以何种形态出
现,阿曼妮雅都沉稳以待。所以,当西方军第五师团的先遣部队扬起尘土出现时,
她也是一派悠闲地等待敌方发起攻势。
第五师团的先遣部队受命破坏那多到令她们傻眼的重炮阵──可以想见师团
本部并不晓得敌人的炮兵究竟集中到多夸张的程度。以野战特务大队「爱玛」
的精锐部队为首(尽管依旧保持大队编制,实际上该部队兵员仅剩中队规模),
并未机甲化的第五师团先遣部队愚蠢地採取正攻法,结果自然死伤惨重。「爱玛」
被害尤其惨烈,残存兵力甚至不足以构成一支小队。话虽如此,奋勇作战的
先遣部队也摧毁了敌两支炮兵中队、一支护卫步兵中队。尽管此一战果的代价太
过沉重,却比第二十步兵师那纯挨打的局面好太多了。
有了先遣部队前车之鑑的第五师团本队抵达后,并未採取同样莽撞的打法,
而是决定先佈下防线、寻找敌方佈署上的弱点。此一空档对於没料想到会有这般
重大损失的阿曼妮雅来说,实在来得太感激了。如若敌军师团发动攻势,即使她
拥有充足的重炮阵,伤亡惨重的护卫部队已经无法肩负起护卫职责,损失必定惨
重。阿曼妮雅发出求救信号,洛雅少将便让部下继续攻打敌混合部队,亲率机甲
兵队绕过战场前往援助阿曼妮雅。洛雅的部队半夜赶到,会合一处的解放军转守
为攻,第五师团前卫阵地先是遭到轰炸,接着又得面临如入无人之境的机甲兵队。
师团动员所有兵力迎击,才勉强保住满目疮痍的前卫阵地。夜袭结束后,洛雅及
机甲兵队回防阿曼妮雅所在的重炮阵,第五师团则是连忙退至后方重整态势。
凌晨到天亮那短短的两个小时,则是阿曼妮雅这个月来最快乐的时光。
然而,第三解放军再怎么厉害,终究有其极限。主力部队与千代游击队久攻
不下顽强抵抗的敌军,洛雅和阿曼妮雅也无法解除与敌第五师团的对峙,战况再
度陷入胶着。洛雅考虑着也许是该提前派出新编步兵连队──那些自央格鲁招降
并由千代洗脑过的士兵──但是若洗脑不完全,很可能会造成反效果。就在此一
关键时刻,两支部队正悄悄往战况最激烈处赶来。
北上的是西方军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团,南下的则是玛尔克森第四解放军。
尽管第四解放军不过是半个月来仓促成军的菜鸟部队,人数不足三千,枪炮弹药
更是极度缺乏,葛琳上校仍因着旧识情谊前来支援。事实上,玛尔克森方面本来
就为了第三军的擅自行动苦恼万分,如今就怕深入敌阵的第三军凶多吉少。不管
洛雅是否违抗命令,战线崩溃将会令整体战况急转直下。考量到必须牵制波耳贝
塔的第一军及第二军无法轻易调动,能够提供第三军援助的,自然只有未成气候
的第四军,以及一个愿意带领菜鸟上前线的指挥官。葛琳并不是战术高手,对於
战技也不是那么有自信,这点她很有自知之明。她所要做的仅仅是将手上的士兵
交给骁勇善战的洛雅,然后她就可以跟在一旁看看有没有轻松的战场可以让她发
挥。
由於第四解放军的到来,第三解放军士气大振,在一场攻势中重挫了西方军
的一整个炮兵连队,同时对被孤立而深感不安的西方军造成严重打击。虽然西方
军仍有充足的战力可以进行抵抗,而且还有两支友军师团正替她们牵制南方的敌
军,这些对於慢慢下滑的士气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确实,在局部作战上总是解
放军获胜,而西方军能获得的最大战果,只有在面对千代游击队的时候。毕竟那
群游击队根本是採取不怕死的强袭战术,每支步兵分队都是以击杀机甲兵或炸毁
坦克为最优先目标,即使分队全灭亦在所不惜。机甲兵疲於应付敢死队,机甲防
线渐渐出现漏洞。那些烦人的游击队明明早就损失惨烈了,却还是能够不断派出
一队又一队的游击兵,实在令西方军头痛至极。与之为敌的西方军大概想也想不
到,敌军每个突击分队里其实只有两名解放军士兵,另外四名只是从玛尔克森管
辖区或募集或徵集而来的平民。将这些缺乏训练的炮灰洗脑成视死如归的战士们
的人,就是第三军的千代参谋官。无论如何,解放军替补兵员到位后,情势终於
明朗化。
面对援军受阻、大军被围、士气低落的窘境,第十一机甲师团长潘蜜拉上校
提出了突围撤退的建议。此意见没经过正式讨论就得到另外两位师团长的支持。
这都是因为全部队被害过大,尤其步兵师团更是几乎无法再战。如果敌军炮
兵选在这时候攻上来,由第二十步兵师主导的南侧战线必定瞬间崩溃。那支连第
五师团都攻不破的炮兵队,肯定是她们后撤的最大阻碍。
第三十三机甲师团长崔荻莉上校提出与第五师团一齐攻打敌机甲混合部队的
方案,意即攻破重炮阵后再以直线撤退至友军背后。此一构想遭到另外两位
师团长否决。崔荻莉这才知道,她的战友们早已不想再接触解放军的主力部队。
最后她们决定自千代游击队袭来的方向打出一道缺口,再绕过重炮阵撤退。崔荻
莉的提案没有被实现,最高兴的莫过於担忧着可能会遭受夹击的阿曼妮雅了。她
的炮兵队战备齐全、弹药补给也顺利得很,只要洛雅少将的机甲兵队协助防守,
就算敌师团发动总攻击也不足为惧。然而,若是腹背受敌可就不一样了。阿曼妮
雅很清楚,如此大规模的重炮阵要想将威胁提升到极限,就得集中应付来自同个
方向的敌人。况且,光凭洛雅少将的勇猛与机甲兵的机动性,甚至可以在重炮阵
牵制敌前卫战力时扰其两翼、让她们无法全线并进、强行突破重炮阵。附带一提,
阿曼妮雅的补给线也确保装甲机的维护及补充,第三军惊人的后勤力可是她一手
调教出来的成果。
反观千代统领的游击队,若採取攻势倒还好,面对海淹上来的敌步兵大队,
所能展现的威力着实有限。这是潘蜜拉上校想出来的方法:一支由第十一机师、
第二十步兵师临编的机械化步兵扫荡大队就像她们的敌人一样缩小规模,採取每
四人一组的方式全面进击,让满腔热血要轰爆机甲部队的游击队一度受到打击。
一个分队换一架装甲机对她们而言十分值得,若是换四名步兵──充其量再
加上一辆小型运兵车──可谓得不偿失。千代游击队抵挡不住,西方军便在解放
军的穷追不舍下损失惨重地绕过重炮阵、一路撤退到第五师团的阵地。第五师团
对敌阵发动佯攻,才得以牵制住那足以对撤退中的友军造成莫大伤害的机甲兵队。
第五师团和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团准备对尚未合流的敌重炮阵发动总攻击,其
余三支师团则是一路退到西方军指挥部。当她们撤回雷默防线时,甚至不足万人。
有超过五千名士兵在这场作战中丧失性命与失踪,负伤者更是多不胜数。
一支师团全灭、三支师团大破,开战五天便损失约八千名士兵,对於拥有兵
力及军备优势的西方军而言这不啻是惨痛的败北。西方军不得不承认她们严重错
估情势,并且立即向本部求援。本部第一军团总参谋长玛索?亚梅多夫强烈建议
西方军将战局导入市街战,但是仅允诺提供必要的物资,以及一支协助保护亚库
兹克邻近民众的部队。要西方军放弃既有战线是相当困难的决定,这么做意味着
西方军的三万六千人(扣除留守的第十机甲师后仍达三万)无法在拥有完善的战
备及补给情况下,和人数只有己军三分之一的敌军相抗衡。
西方军参谋长史薇拉上校建议将雷默防线往东南方后移,利用未完成的人造
河床构筑野战战线,如此可有效降低前线受到的压力。然而以克蕾莎准将为首,
决策者们仍然坚信她们坐拥「不败的雷默防线」,此提案仅列入考虑。待第五师
团长斐安中校的败战报告传回,后撤方案再度浮上台面。然而,西方军内部恶斗
已久,克蕾莎准将担心她可能会因为接连的败北遭到弹劾,毅然决意固守既有防
线。此项决定受到西方军参谋部全体谴责,多数将领仍旧赞同继续防守的决定─
─不论她们抱持的是何种心态。
无法给予敌军炮兵有效打击的西方军前线部队开始撤退。解放军展开追击,
却遭到负责殿军任务的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团麾下的机甲兵大队及战车队反扑
,攻势一时受阻。在解放军进行会合及重整的时候,西方军亦顺利返回雷默
防线。开战后的第六个清晨,解放军兵分三路攻向西方军的最后防线。难以置信
的是,「不败的雷默防线」竟然在短短一天之内就遭到摧毁……
阿曼妮雅指挥的解放军主力由正面攻向第七十二步兵师──也就是克蕾莎准
将亲自指挥的两个中坚阵地,这支防禦部队是仅剩最完整的师团。千代游击
队与葛琳的第四军共同攻打由第五师、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守备的右翼。洛雅
少将则是将所有能动员的机甲兵编成两个攻击大队,杀进第十一机甲师、第三十
三机甲师以及第二十步兵师防禦的左翼阵地。决战爆发之前,两军集结的兵力、
士气便能看出明显的差距。面对总数不满八千的解放军,西方军佔足了人力与物
资上的优势。然而论起士气,除了克蕾莎准将亲领的第七十二步兵师,其余两个
正面皆远逊於解放军。
决战一开始,军团主阵地就受到密集的炮兵轰炸。西方军外围防线的精锐第
五十七狙击兵连队「坎卓拉」无法抵挡,开战二十分钟后即陷入溃逃状态。第七
十二师团长露波中校认为解放军主力就在眼前,必须倾全师团之兵力还击才可能
保住前卫阵地,这么做将确保稳定战线及士气。但是克蕾莎准将却要求连队放弃
阵地,试图引诱敌机甲部队纵向深入。尽管第七十二步兵师确实对猛烈追击友军
的敌机械化步兵造成巨大打击,边挨打边后撤的坎卓拉连队却也溃不成军。集结
了狙击手精英的这支部队被当成诱饵而失去作战能力,以露波中校为首的第七十
二步兵师上下皆对克蕾莎准将心怀不满。
在右翼防线,虽然西方军以防禦方及其机甲优势数度击退来袭的敌军,却也
无法给予不死心的敌军致命一击。右翼指挥官尤莉亚中校不允许任何战线的变化
──包含了对我方有利的改变──因此就算友军在局部掌握了优势的发展,也只
能白白放弃反击的良机。同战线的斐安中校也因为先前的大战被害甚大,同样採
取保守的防禦态势。
左翼的战斗是三个正面最为激烈、也最为惨重的部分。此地带的解放军仅有
两个机甲兵部队,且没有任何补给及增援,自然不可能莽然以正攻法攻之。洛雅
在左翼的侵攻中彻底发挥了她那令西方军避之唯恐不及的实力──仅以单机突破
密集火网、在机甲部队重兵防守的区域打出一道缺口。众所皆知,玛尔克森
的主力装甲机乃仿自由联盟的机种(玛尔克森人民工业厂制「解放者七型」,最
初是以联盟汎用机种「海莉?参」拆解重制,七型的生产成本较海莉?参低一倍,
同时整体性能也差了近两成五),即便是指挥官用的强化机种亦不如联盟标准的
装甲机。然而,洛雅仅凭这种程度的装甲机以及一己之力便突破重重防线,其超
乎常识的战力着实打击着守军的士气。亲眼目睹大军压制不住区区一架机甲兵的
崔荻莉上校,更是战意全失。整装待发的两队机甲兵队自露出破绽的左翼防线涌
入、穿梭於敌阵之间,持续地给予机动打击。直到机甲兵队在不断重整的西方军
围攻下全军覆没,已经让她们的对手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至於开战以来毫发未
伤的洛雅,仅仅凭着从敌兵手中徵收的卡宾枪便能继续战斗下去,疲惫不堪的左
翼守军再无余力击杀仅存的敌方指挥官。
正午时分,一项错误且荒谬的决策令西方军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克蕾莎准
将相信左翼已经稳固,因此调回两支机甲师团支援军团主阵地,寻找并歼灭敌指
挥官的任务全权委任第二十步兵师。对於完全丧失机甲兵的梅玛中校而言,这项
任务实在过於沉重。若友军的机甲部队提供防禦支援,失去火箭炮及反坦克武装
的敌指挥官也就不敢莽然採取攻势。如今只剩一支负伤者众多的猎兵大队固守防
线,这么一来即使洛雅只靠着敌兵遗留下来的卡宾枪,也能轻易打击这道脆弱不
堪的防线。事实上,该师团本部亦直接受到毁灭性的打击。梅玛并非战斗军官出
身,指挥作战才是她的看家本领。只可惜,要用步兵对付视步兵如无物的洛雅简
直是癡人说梦。在势如破竹的洛雅面前,梅玛恐惧到连逃跑也办不到,最后还是
在护卫队的协助下落荒而逃。而那支奉命戍守师团本部的猎兵中队,也在师团长
崩溃逃跑后全面溃散。洛雅就这么攻破了西方军的左翼。
另一方面,千代游击队尽管被害甚大,几度突击攻势下亦给予对手机甲部队
不小的伤害。千代掌握了敌军不敢轻易追击的心理,便将她的直属部队尽数集中
於敌机甲防守线上,配合旁侧的葛琳第四军同时发动两地攻击。负伤者及俘虏被
派上最前线,游击队精兵则尾随其后,以避开敌军那不再缜密的火网。事实上,
若不採取这种手段,千代游击队恐怕早在数次突击前便全军覆没。指挥官千代只
望不中用的葛琳及第四军能趁她们牵制敌机甲部队的同时,尽速自步兵防线打出
缺口。相较於大队规模的千代游击队,第四军可是拥有双倍兵力。然而,第四军
的战线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展开。即使她们一度逼近敌师团本部,旋即又遭到包夹
落荒而逃。眼睁睁看着游击队人数已然不足两百人的千代,此刻也只能将烦躁不
安的心情,寄託给正在敌军另一侧的少将大人了。
战事至今,不论是双方预估或者客观评断,西方军依旧佔有兵力及军备优势。
即便左翼已经溃败、指挥部队位置曝露,只要持续奋战下去,解放军的败北不过
是早晚的问题。洛雅不可能给西方军打持久战的机会,克蕾莎亦明白这点,双方
皆在决胜的关键点──第七十二师主阵地投入各自的王牌。
进攻的一方为玛尔克森解放军最强战力──洛雅?凡尔赛少将。迎击的一方
为自由联盟西方军最强实战部队「野百合」──旗下最精锐的战斗小队「槿」。
洛雅不愧为少将级别的实力,即使面对校级战斗军官群,也能维持一定程度
的优势。不过,就装甲机的性能与装备、战术等运用,亦足以让槿小队彻底封锁
敌主将的攻势。就在双方打得难分难舍之际,雷默防线交战最激烈的正面已经拉
开了属於西方军的优势。
阿曼妮雅指挥的解放军主力并未损害到无法维持战线,然而当她得知少将正
牵制敌军最精锐的一部,而该区又是敌军防线最薄弱的地点,便决定冒险改变作
战策略。她花了两个钟头逐次减少前线兵员及火力,并且制造出一些无关紧要的
漏洞,让敌军以为她们已经撑不下去。待第七十二师的战线开始扩张,解放军战
线也随之崩溃。阿曼妮雅为了引诱敌军追击,不惜留下少数伤兵护卫着重炮阵,
她们的敌人嚐到甜头,自然不会善罢干休。对阿曼妮雅来说,抛下重炮阵固然可
惜至极,但这么一来将会大大提升敌军追击的机率。对打退敌军甚至摧毁敌重武
装的第七十二师而言,这是替浴血奋战的战友报仇的大好机会。而在克蕾莎准将
看来,既然敌军已经丧失重炮阵及多数机甲武力,不趁此时扩大战果就太对不起
自己了。
第十一机甲师与第三十三机甲师奉命展开追击,这对於过去几天一直未能干
掉敌军的将士不啻为一大激励。第七十二师团虽得留守阵地,各部队之间皆瀰漫
着一股参与追击的气氛,就连露波中校本身亦急欲出击。准将见第七十二师数部
蠢蠢欲动,严令防守。
解放军且战且退,抛弃军需物资无数,短短一个钟头便北逃十二公里。面对
机甲部队的追击,阿曼妮雅只得将伤残设为伏兵,採用千代游击队那套自杀式攻
击来妨碍敌军攻势。虽说后撤是计划的一环,撤退行动中遭遇到的危机可是赤裸
裸的突然又残忍。阿曼妮雅本队甚至二度被追上,幸得护卫队奋起抵抗,方才逃
脱。即使已在撤退路线上重重设伏,要想以撤退战抵抗机甲部队仍然是痴人说梦。
所幸在本队三度遇袭以前,阿曼妮雅终於抵达了这场战事的转捩点。
解放军在雷默防线北方十二点五公里处忽然急转弯,全军以弧形方式再度朝
雷默防线推进。穷追不舍的西方军两支机甲师团来不及展开防禦网,只好紧咬解
放军后部、再度发动追击战。阿曼妮雅拼死强行,不论后部损失多么惨烈。她相
信此刻唯有与少将会合、直取本阵方能获胜。担当本阵要职的第七十二师得知解
放军调头回攻的消息,终於再也按捺不住。她们要替做为诱饵被追杀的同伴报仇,
也要让上头那傢伙瞧瞧第七十二师可不是只会乖乖听从错误决策的待宰羔羊。
再说了,被友军追击而赶回来的敌军,根本就不构成威胁。於是就在露波中
校默许之下,第七十二师半数部队擅离本阵、杀气腾腾地望北方开去。
阿曼妮雅目击到来自第七十二师的迎击部队,再度转了个大弯、朝西方移动。
西方军三支部队会合追击,战果持续拉大。西行三公里后,解放军比照前一次计
划再度迂回南下。阿曼妮雅仅凭直觉一路修正行进角度,伤痕累累的解放军又一
次地回到了第七十二师主阵地正面。阿曼妮雅深知大夥已经疲惫不堪,但为了玛
尔克森、为了洛雅少将,她再一次唤醒凡尔赛军团的骄傲,并且率领全军对敌防
线发动最为猛烈的突击。
傍晚的突击堪称本战役惨烈之最。解放军全然放弃伤兵与物资,视此次战斗
为最后一战,全员视死如归地朝敌阵冲锋。早在撤退战中丧失所有机甲武力的解
放军,仅剩少数运兵车可提供薄弱的弹幕保护,绝大多数的士兵直接曝露在火网
之中,前仆后继地涌向第七十二师防线。在阿曼妮雅卓越的指挥下,解放军虽伤
亡惨重,仍重重打击第七十二师的主阵地。由於第七十二师北上的主力部队已与
友军会合,致使解放军虽火力微弱,依然透过精准的打击达成纵向深入之目的。
阿曼妮雅在最前线加入作战,一次突击行动里中弹负伤,仍带伤指挥。但是,
就在阿曼妮雅本队终於与第七十二师本队遭遇时,解放军后方已然完全溃败。西
方军的联合追击部队已消灭或驱散大多数解放军士兵。
洛雅少将并未任由这个大好机会擦身而过,但她必须将做为对手的槿小队打
得半残──最好是全灭──否则这支烦人的部队将会给阿曼妮雅带来致命的威胁
。早在第七十二师主阵地爆发冲突时,洛雅就急欲支援部属。只可惜现况是
她已经扔了不下二十把卡宾枪,而槿小队只有一员负伤。
就在洛雅为力不从心的自己深感悔恨之时,竟然做了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的
祷告。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她也不明白。向来就是站在顶端、化为信仰供部
属崇拜的洛雅,却在自己最擅长的战场上懊悔不已,真是件自己也感到可笑的事
情。可是,她并没有继续为如此矛盾的心情所折腾。或许是因为,自己生平第一
次向不存在之物所祈求的愿望,真的从绝望的深渊里残忍地实现了。
洛雅的装甲机尽管特别扩展续战性机能,毕竟出击多时,最终在一次突围中
彻底停摆。她已从敌军遗留在战场上、未被完全破坏的装甲机二度取得电池,即
使如此却还是不够用。当她被迫从装甲机内逃出来、为槿小队的六架装甲机团团
包围之时,她在昏红的夕阳下盼见了不存在之物为她实现的愿望──伤痕累累的
千代来到了左翼,并且带来了第三军的新编步兵连队千余人。
解放军的增援令槿小队产生了瞬间的犹豫,而这一瞬间即逆转了洛雅的命运。
本该被西方军抓起来审判处死的洛雅,在解放军波涛般涌现之时逃进战壕、东躲
西藏直到千代部队赶到此处。当然就算在战壕内,要想躲掉装甲机的侦测也是不
可能的事情,因此洛雅仍在逃跑期间中了背部三弹。值得庆幸的是,敌方的重武
器与机枪都在稍早的攻防中消耗殆尽,因此打在自己身上的只是三发断续的火药,
而非一整排足以致命的射击。与友军会合的洛雅就混进人群中,一齐突破槿小队
的防线、直取第七十二师本阵。槿小队则由於制压火力不足,弹尽后撤回本阵。
到了紧要关头,克蕾莎准将依然屹立不摇地伫於本阵之中。纵使敌方两路共
进、本阵必须分兵迎击,在她看来,解放军早已是强弩之末,毫无突破力可言。
此外,右翼已传来歼灭敌军的报告,克蕾莎亦下令第五师与第四十五装甲掷
弹兵师回防本阵、配合绕至敌背后的部队展开逆夹击。这回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实际上情势大抵也如同她所推测。只是洛雅的能耐大大超出了西方军的预料。
就在槿小队回报敌主将身负重伤之时,洛雅竟以步兵之姿突破第七十二师南
侧防线、率领数名士兵直取克蕾莎所在的营帐。看到浑身浴血的洛雅仅以步枪与
榴弹杀入阵内,露波中校愤怒地带兵围击,却换来腹部中弹、负伤退场的下场。
槿小队顾及阵内友军而无法使用补充完毕的重武器、洛雅又准确地贴近西方军本
阵内的要员,即使明知她快要撑不下去,她们仍旧拿她没辄。
面临高阶军官频频遇害、我军精锐却无法击杀目标的状况,克蕾莎终於心生
怯意。加上黑幕低垂,即便北方的解放军几乎停止了推进,她们却无法得知从南
方不断涌进的敌兵到底有多少。至此,不论克蕾莎多么不愿意承认西方军再一次
败北,事实已经无可动摇。为了不再让身边这群有能之士白白送死,克蕾莎下令
来援的第五师及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做为殿军,其余部队护卫着第七十二师,
全军朝东方撤退。
西方军的撤退行动虽保全了物资与伤兵,但执行得并不彻底。包含做为本队
的第七十二师,第十一机甲师与第三十三机甲师皆有少数部队刻意忽视命令。这
些部队不承认战败,并且确实地给了疲惫不堪的解放军非常严重的打击。若非掳
获装甲机的洛雅强忍伤痛再度上阵,恐怕以新编部队为主的解放军剩余兵力都会
败给西方军留下的部队。直到零时以前,双方爆发的零星冲突竟达两百三十余次。
前期以西方军优势为多,后期则在洛雅的迎击下由解放军获胜。尽管这些冲突多
为分队规模的交锋,用来对付疲累至极的解放军可是绰绰有余。当西方军完全撤
离交战点,留在战场内的解放军已经不足六百人。
洛雅与阿曼妮雅负伤休息的凌晨,由千代组织的搜索队开始彻夜召集逃散的
士兵与敌兵。天亮为止,被召回的解放军就多达两千人,尽管大多数是负伤兵。
千代安慰了逃兵、鼓励她们继续为解放理念奋战,这些逃兵无不感激千代的
宽宏与玛尔克森的大量。此外,投降於解放军的西方军逃兵亦有五百多名,她们
受到千代的热情款待,而后由彻夜未眠的千代亲自劝降。经过这批兵员补充,由
归降士兵组成的新编连队回升到一千四百人,解放军也聚集到两千三百人。虽然
她们漂亮地击败了西方军引以为傲的雷默防线,这场仗的损失未免太严重了。不
计西方军投降过来的人数,光第三、第四军的损失竟超过万名。
西方军方面蒙受的损害亦不在话下。第三十七师全灭,第二十师、第十一机
甲师、第三十三机甲师大破,伤亡失踪的人数多达一万两千人,尤其机甲战力严
重受创。尽管如此,克蕾莎准将并未气馁,她的军团东撤时井然有序,随时可以
再展开战线。但是以第七十二师为首,其余参与过反攻作战并遭到惨烈打击的部
队,皆对准将抱持着高度不信任。得不到部属支持的克蕾莎斗志再高昂都无法再
战。於是,西方军就只管与解放军保持距离,等待联盟本部方面的援助。
原本西方军内部就处於不稳定状态,克蕾莎准将获得的支持率十分有限。历
经这场败战后,第十一机甲师团长潘蜜拉上校由於带头反对再战(虽第七十二师
团长露波中校为实际带头者,顾虑到军阶及名望而让位),於反对准将的行列中
名气扶摇直上。如今随克蕾莎出征的师团中,仅剩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团长尤
莉亚中校尚表态支持准将。西方军一方面相互牵制彼此,一方面静候解放军动向。
不管怎么说,解放军这个主敌必须优先排除。而该如何将下一场战争导向对自己
有利的情势,克蕾莎准将与潘蜜拉上校各有各的盘算。
第三解放军於大战过后的天明即拔营南进。洛雅少将的想法很简单:绝不能
被敌军掌握她们的实际军力。本来解放军就是以一比三的战力和西方军交手,即
便洛雅本人打下的战果十分辉煌,各线战况仍不甚理想。一进一退的战事绝不是
人数屈居劣势的解放军可以承受的。若是被敌军察觉她们所剩兵力严重不足,将
会惹来全军覆没的危机。无法再与西方军主力抗衡的解放军,便继续执行她们最
初的计划、攻向西方都市亚库兹克。
尽管这次进军的成功率已然趋近於零……洛雅仍打算一赌直捣黄龙的机会。
尤其接下来的战场将会是市街战,就算不是,她也能绕过敌军严加防守的边
境、朝广大的市街进军。没有任何一支部队比解放军更会打市街战。即便敌军坐
拥机甲部队,只要能夺来任何一架装甲机,洛雅就有自信令她的对手身陷水深火
热之中。关键就在於:她们必须趁西方军主力追上来以前,击破未参与战争而精
神饱满的守备部队之核心。倘若计划成功,就地补充物资及人员后,死守到友军
抵达为止并非不可能之事。
只是,在前往亚库兹克的路上,洛雅不禁开始思索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她对玛尔克森的理念深信不疑,与地球联合军联手打击自由联盟,也是
玛尔克森人民……不,是这块大陆上的人民最能迎向幸福结局的决策。可是,为
何自己总有股虚无飘渺的感觉?是因为这场几乎要使第三军败亡的大战吗?不知
道。
她真的不知道。唇畔间是清醒过来的千代给予她的吻,身旁则坐着负伤陪侍
的阿曼妮雅,此刻她想紧紧抓住的,或许只有她们也说不定。如果说这就是她这
名军人在生命的尽头换来的救赎,似乎还是有那么点幸福啊。
西方军得知解放军正直线南下,亦起全军之势展开进击。克蕾莎准将下令全
军急行,试图在敌军抵达亚库兹克前加以截杀。这是让一向秉持中立的第十机甲
师团长波赛莉娜上校倾向自己的好机会──就在潘蜜拉等人之间瀰漫着不利於己
的气氛之时。潘蜜拉等部队未按照准将命令展开急追,仅仅保持正常速度南
下。
一来她们的部队受损确实严重,军兵再战的意愿不高。二来当第十机甲师遭
遇猛烈攻击,她们便能以友军名义拔刀相助、博取波赛莉娜的好感。三来,要是
准将因此急躁得派出唯一支持她的第四十五装甲掷弹兵师脱队急追,就地夺取控
制权就不再是麻烦事了。结果,西方军便在相互牵制的行军中,仅与解放军保持
一定距离的进击。
第十机甲师团长波赛莉娜上校简直不敢相信敌军会攻至支部。她没有时间为
友军的败战感到灰心,现在是该轮她表现的时候了。亚库兹克的民众已经撤离七
成左右,等到全部撤出,就能对解放军来个引君入甕. 当然她并非没想过率军北
进与友军展开夹击,那对於战况来说绝对是最万全之策。可是现在面临整个西方
军支部的,并不单单只有玛尔克森解放军而已。波赛莉娜十分清楚,克蕾莎准将
不可能在以优势军力败北后还能得到多数部队的支持。想想哪些部队尚在看风头、
哪些部队早对准将不满已久,就能得到友军集团正处於相当脆弱的状态。波赛莉
娜从来不想被卷入同伴们热衷的政治游戏,若情非得已,至少也得站在不受那批
人颐指气使的位置才行。
於是,第十机甲师团在亚库兹克东、西、南三方佈下三个阵地,刻意让出人
去楼空的北方引诱解放军入侵。她们可是西方军的精锐机甲师团,不论进攻战、
防守战、野战还是市街战,都难不倒装备齐全、训练精良的将士。波赛莉娜上校
自信满满地率领她的本队镇守於亚库兹克东侧入口。接下来的这分战功,将不属
於克蕾莎准将,也不属於那批远征在外的友军。而是属於亚库兹克支部实力最为
坚强、最能稳固局势的第十机甲师团,以及早已准备好换上全新制服的波赛莉娜
上校。
这场表面上名为自由联盟对抗玛尔克森人民解放阵线的战争,迫使西方军长
久以来的内部斗争正式浮上台面,各怀鬼胎的三方人马皆针对下一场战争展开各
自的佈署。迎面而来的玛尔克森第三解放军之威胁、西方军各部间的明争暗斗─
─正式揭开了亚库兹克攻防战的序幕。
第五章「亚库兹克之战」#2
从前有个没有名字的女孩,她从来不晓得人生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睁开眼睛的每一天,都在荒芜街道上倚着角落发呆、等待每天早晚各一次的
粮食发放,然后和其她女孩子一起挤到卷起草蓆的大人身边。
她曾和同龄的孩子结伴玩耍,那段日子简直是她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可是,
这样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她们这些最多不过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就知道为什么
大人总是没精打采了。
那天她们四个人一如往常,在最年长的阿莉雅带领下,於老旧市街展开一场
小小的冒险。年纪最轻的她尾随在三位姊姊身后,光着脚丫子飞梭於街道与街道
之间。一旦发现了堵塞的排水沟,就能得到摸摸头的奖励。循着废弃管线找到已
经被充做垃圾场的蓄水池,阿莉雅就会亲她一下。她们不晓得找到那些能干嘛,
反正总有一天会知道吧──阿莉雅郑重其事地这么说,探险队的三名队员也认真
地点点头。
那天中午,她们吃完救济所发放的麵包并准备探险时,她总觉得好像有谁在
监视她们。可是一看到自己奔跑於狭窄小径时建物飞快而去的景象,她觉得她们
就好像是风,谁也追不上,也就不那么在意从救济所感受到的视线。她跟着尤曼
拉身后跑,她们俩是最小的,是跟班的命。比较年长的妮雅会抓着尤曼拉的手,
偶尔也会抓住她。她不怎么在意这件事,倒是尤曼拉很会吃醋。阿莉雅最好了,
她是队长,爱抓谁就抓谁,还可以亲她们的嘴嘴,没人敢有意见。
她们气喘吁吁地奔过十几条街、抵达那座前几天选为临时基地的垃圾场,大
家都累得摊在一张黄黄臭臭的草蓆上,谈起刚才的麵包有多好吃、今天的发现奖
励是亲嘴嘴、最小的两个不准又在临时基地偷尿尿。她和尤曼拉觉得好委屈,因
为她们是在垃圾山的对面尿尿,味道又飘不过来。阿莉雅说反正不要在基地尿尿,
她们只好假装听话,下次仍会再趁阿莉雅不注意时偷尿尿。妮雅没说什么,毕竟
她可是偷偷放两个小鬼头解决生理需求的共犯。
当大夥休息完毕、准备再来场入夜为止的探险时,她又感受到自己一度很在
意的目光了。这次,投来视线的那个人并没有躲藏在人群中,而是直接踏入垃圾
场。
身穿墨绿色军服的大人共有三个,她们脸上都带着很不友善的表情。军靴踩
过满地垃圾发出的躁音,让她感到打从有意识以来最为强烈的不安。有人戳着她
的手背,她担忧着瞥了一眼,看到那是妮雅髒髒又很细长的手指。粉红色的指甲
肉躺在土色的指甲内,就像埋没在垃圾堆里的红宝石。她看着妮雅的手指,耳朵
听到了阿莉雅队长的命令。
「逃……」
可是,当她抬起头的时候,一名军人已经在她们面前大幅度地弯下身体、向
着她们伸出的右手握得很紧,把站在原地发号施令的阿莉雅一拳打倒在地。左颊
肿起来的阿莉雅往旁边跌倒后滚了一圈,某个小东西在她和阿莉雅之间摔落。她
呆愣地望着那样东西,那是阿莉雅的牙齿。
「小的,快跑!」
妮雅充满恐惧的声音传来。但是她和尤曼拉都害怕得动也动不了,只顾着在
妮雅身后频发颤。
无法理解。到底为什么那些人要这么做,自己根本无法理解。
当妮雅被那个人一手掐住脖子拎起、阿莉雅被另一个大人又补上一脚发出了
「呃」的声音时,她完全无法理解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又该做什么。摇摆
不定的目光来回在阿莉雅、妮雅与对她们施暴的军人脸上,最后她和站在她们前
方、唯一还未採取行动的军人对上了眼。
面无表情的军人只是和她对看。彷彿锐刺般的眼神,光是与之对望就不禁令
人吓得发抖不止。她小腿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无声啜泣的尤曼拉吓到尿裤子了。
她握起尤曼拉的小手,强忍住不听话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没有发抖到尿出来。
阿莉雅说不能在基地尿尿,她会听话的。可是阿莉雅她……
「快逃啊……你们……」
被军人一脚踩住头顶的阿莉雅趴在地上,脸上的表情都扭曲了。阿莉雅二度
叫她们快点逃跑,之后又被狠狠地踹了一脚。
喀!
一片混乱中她听见阿莉雅的身体发出清响声,而后是再也无法称之为坚强的
神情。
满脸涨红、强忍着痛苦却仍哭出来的阿莉雅失神地望向前方,被踩住背部的
身体不时微微抽蓄。
她的双眼几乎无法从阿莉雅痛苦的脸上移开,而且她也好怕自己将会被如此
对待。
旁边的妮雅死命踢着将她举起的军人,反抗越来越微弱,最后只剩下虚弱的
呜咽,以及伴随着哭泣声从黄色裙子内洒向草蓆的髒东西。再过一下子,妮雅就
垂下手脚、完全不动了。
军人把妮雅扔到远远的地方,啪地一声,妮雅落下的地方扬起小小的沙尘,
血从头部汩汩流出。
逃跑。
逃跑吧。
恐惧支配了不想丢下同伴的她,她抓紧尤曼拉的手就往垃圾场内部逃跑。可
是尤曼拉起跑没几步,就两腿发软跌倒了。抛开妮雅的那个军人缓缓走向她们。
她催促尤曼拉快点站起来,尤曼拉却双眼瞪直不断发抖。直到军人来到她们
面前,她还在努力拖着无法动弹的尤曼拉往反方向移动。
留着淡金色长发的军人低头望看她们俩。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表情如何,但是
那人的脸涨得很红,就像被踢被打的阿莉雅痛苦时那么红。
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现在她只想尽全力把尤曼拉拖走──即使那名年轻军人
仍抱着胸不断在靠近。
忽然地,眼前的地面被蒙上一层迅速扩大的阴影。她赶紧回过头来,却见军
人狰狞的脸庞正快速下降,她握紧的拳头重重地袭向尤曼拉的脸。伴随着小小的、
紮实的一记「叩喀」声响,一片血珠状的红沫自尤曼拉的脸朝四方喷溅。她吓得
放开了尤曼拉,趁着军人殴打哭闹的尤曼拉之际连滚带爬地逃走了。她感觉过了
好久好久,却只从刚才那边跑了一小段距离而已。
阿莉雅的哀叫声和尤曼拉的哭泣声弄得她好难过好害怕,军人的嘲笑声更让
这股感觉沸腾。
「你怎么还呆站在那儿?快去把那个玛尔克森的小鬼处理掉呀,安特。」
完全不顾打到拳头发红的年轻军人露出了她的脸,那是张毫无慈悲可言的脸
庞。而那位名唤安特的女子,仅只是将锐刺般的视线刺进她眼中,再再加深了不
顾一切逃跑的恐惧。
她愣愣地看向被扒光了衣服殴打脸部的阿莉雅、肿着脸哭泣呕吐的尤曼拉、
一动也不动的妮雅。
然后,她独自逃跑了。
不管腿有多酸、心脏跳得多快,她只是不断从这条街跑到下条街,再从下条
街跑到下下条街。即使身后再也感觉不到刺人的目光,她还是继续朝自己不清楚
的尽头逃跑。直到身体再也动不了,她管不了入夜后的低温,就倒在某条陌生的
街道闭上眼睛。
从那天起,她又回到独自一人发呆、等待粮食发放的日子。熟悉的身影去了
哪里,她不晓得,也不想去探究。只知道,她们不会再出现、不会再陪伴自己了。
根本毫无道理。
这个世界,根本就毫无道理可言。
讽刺的是,她却在那一天察觉到自己的人生到底该为了什么而存在。
三年后,没有名字的女孩加入了玛尔克森人民解放阵线,那是和她一样饱受
救济者凌虐的同族所组织的反抗团体。当那位负责招募族人的年轻军官──美丽
勇敢的凡尔赛少校──问起她,她才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像别人一样的名字。
她想起了阿莉雅。
「阿……」
尤曼拉。
「曼……」
以及妮雅。
「……妮雅。」
从此有了名字的阿曼妮雅,就在这位少校引导下正式成为玛尔克森解放军训
练兵的一员。
若要说玛尔克森人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模样,就属军伍可以形容吧。
加入解放军的阿曼妮雅,当天就跟着多达上百人的队伍一路往西北离开了故
地。她们穿越光秃秃的山丘与峡谷,步行一天一夜总算抵达位於山里的营地。少
校告诉她们,今后这就是她们这一百三十人接受训练的地点。只要完成基本训练,
就能往深山里的本部前进。阿曼妮雅不太懂这些事情,只知道在这个地方,只有
玛尔克森人。她们可以住在屋子里、过起有意义的生活,而不用整天坐在街道上
发呆等待救济所配给的食物。
话虽如此,训练生活还真不是普通的苦。
在玛尔蒂拉三号营区,和阿曼妮雅同龄的少女并不多,泰半为二三十岁女性。
虽然少女们的训练计划有别於成年人,这样的差距却激发某些坏心眼的女人想制
造阶级的念头。於是在少校不知情的状况下,少女们都被那些大人当成奴隶使唤。
若是反抗,准有吃不完的苦头。阿曼妮雅尽量表现乖巧,对这些事情她逆来顺受。
反正每天站岗煮饭挑粪的事情总少不了,强暴虐待什么的咬紧牙关就过去了。她
才不会像同营另一个长雀斑的少女,因为被侵犯与嘲笑就受不了自杀。她的生命
自有其意义,不是被自己人欺负就能打倒的。
入伍一年后,阿曼妮雅的体力总算赶上成年组的尾巴。但她真正表现优异的
地方,在於少校教授大家的个人战术课程。少校在这一周一次的课堂上明显表现
出对她的期许,让阿曼妮雅受宠若惊。营区内有不少姊姊因此开始接近她。阿曼
妮雅知道这些人大多是想搭前往中央的顺风车,只有少数几个真心相待。其实她
们也不晓得功课好的人能不能带人走,姑且就算可以吧。阿曼妮雅同样需要一股
可以依靠的势力,才不至於天天被那群喜欢站在顶端的女人欺凌。於是她和靠近
她的人交好、与欺负她的人划清界线,尽管日后还是会被那些人强暴,次数倒没
那么频繁了。
其中一位护着阿曼妮雅的年长姊姊叫做莉维,大概三十后半,她是这座营区
个人战技最厉害的女兵。那个人强悍、勇敢、勤奋又富有领导气质,阿曼妮雅对
她很有好感,好几次都偷偷窜进她被窝。
这个时候的阿曼妮雅已经习惯了女人的汗臭,也明白只有莉维的味道能让她
感到开心。又过了一阵子,她才知道这叫做恋爱。可她们相差至少二十岁,虽然
莉维偶尔会跟她做爱,更多时候只把她当妹妹般宠爱而已。阿曼妮雅的情感再怎
么汹涌,都开不了花也结不了果。
结训那天,玛尔蒂拉三号营区的训练生,不管好坏都接到了分发令。战技优
秀的、脑袋聪明的人得以前往本部,其她人则被分派到解放军正规营区。包含阿
曼妮雅和莉维,总共有十五人来到解放军本部。可惜的是,一抵达本部她就得和
莉维分开、只身一人进入参谋营区。
经过洛雅少校特别推荐,参谋营长萝琳中校对新来的阿曼妮雅视如己出,倾
囊相授。为了跟上营区的脚步,阿曼妮雅亦加倍努力。比起过去一年半的体能锻
炼,研读兵书、学习战略战术确实比较不辛劳,但困难度反而更上层楼。阿曼妮
雅自认为比其她人聪明些,仍然花了整整一年才令萝琳中校眉开眼笑。
年仅十七岁的见习参谋,确实打破了玛尔克森史上最年轻的参谋记录。萝琳
中校十分看重阿曼妮雅的前途,不让她走正规管道进本部服务,而是派她到西南
方的第二解放营,参与对抗贾兰人民解放团的前线。阿曼妮雅一心向东、极欲投
入对自由联盟的战线,在毫无建树的现况下,也只能加入西南方的小纷争中。
玛尔克森与贾兰原本同属於鲁特亚人民军,在旧领导鲁莽地进攻不该存在之
物的巢穴、导致多数军民死伤,两者同时宣佈脱离并各成气候。尽管她们抱持相
同的理念──解放受庞大组织支配的波耳贝塔──却在分家后产生嫌隙。人口不
过五百的贾兰,最终与军队数超过一万人的玛尔克森爆发局部冲突。阿曼妮雅加
入的第二解放营,正是负责与贾兰对峙的千余人部队。
阿曼妮雅很快便知道,为何人口极少的贾兰组织能长期反抗玛尔克森还不被
消灭。同乡情谊加上只顾吃喝度日的民兵纪律,正是茁壮中的玛尔克森民兵最大
的问题。如果和第二营的大家随波逐流,或许自己终其一生都只能在这白白度过
……待在指挥官宿舍、天天目睹杨洁中校与一票长官吃喝嫖赌的阿曼妮雅,暗自
下定剿灭贾兰组织的计划。
但这实在不容易。要想一窥军情,没有中校授权是不可能的事情。为了讨好
中校,她非得学会该怎么当个白痴女人、混进酒池肉林的世界。中校宠爱那些酒
量不太好、没节操又淫乱的参谋,幸好那女人根本弄不清楚谁是真的在享受、谁
又是假装扮下流。阿曼妮雅的努力终於在三个月后得到回报。身为杨洁中校的贴
身近侍,除了干些取悦女人的荡事,还能调阅第二营所有军机。
在那之后又过了足足三个月,将参谋界的明日之星调教成废物母狗而沾沾自
喜的杨洁中校,完全对她这个营长的性奴隶群毫无警戒。阿曼妮雅既在营内声名
大噪,不少士兵也因为她是中校的母狗而心生歹念。利用此一特性、不断出卖肉
体,阿曼妮雅在数周内将第二营的佈署做了非常彻底的改变。中校反正早和贾兰
领袖一起玩过女人无数次,有个能干又能玩的母狗帮她处理烦人的军务,更是再
好不过。
当半年一次的玛尔克森人民会议到来,杨洁中校甚至只带着妓女与几位参谋
前往本部,留下会帮她打理好一切的阿曼妮雅。没能向其她营的营长炫耀这条母
狗固然可惜,总好过回去后还得处理堆积如山的军务。
中校离开当晚,阿曼妮雅便迅速採取行动。她以中校命令动员第二营的一千
一百名民兵,投其所好地激励她们。不管士兵们想要的是贾兰的财产、女人还是
她自己,阿曼妮雅皆大方允诺。至於那些曾对敌军顾及同乡之谊的人,多半也抵
抗不了她们心目中的母狗参谋所提出的诱惑。
结果,对外宣称抗战、实际上毫无防备的贾兰人民解放本部,就在阿曼妮雅
指挥的包围作战中兵败如山倒。从发兵到征服不过五个小时,破晓未至,第二营
的胜利已经到来。阿曼妮雅放纵无纪无律的士兵烧杀劫掠、命士兵奸杀敌方降兵,
贾兰组织留下的物资,一概销毁。
对隐忍多时的阿曼妮雅而言,能够成为杨洁中校上呈战果的东西,只要有营
区最年轻的见习参谋就够了。除此之外,她死也不会让这群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白
痴女人获得她们不应获得的奖赏。就算是贾兰领袖的项上人头,也得在那傢伙被
士兵们轮奸后一把火烧掉。等到一逞兽欲的士兵们收队回营,无不讚赏阿曼妮雅。
阿曼妮雅平定贾兰的功绩,着实令一度对其放弃希望的萝琳中校欢喜不已。
比起几乎无所发挥的兵法战术,能够率领腐败的第二营击败贾兰,才是阿曼
妮雅再度受到重视的原因。不光是本部注意到她,就连自以为平西有功的杨洁中
校也对阿曼妮雅宠爱有加。说实话,当个白痴女人感觉很差,但说到解放感或快
感还是有的。因此直到萝琳中校允诺的调派令下来为止,阿曼妮雅除了处理军务,
就是任凭短暂的放纵奖励自己。她试着学习驾驭那些嗜性如命的笨女人,显然这
不是那么容易。
当她奉命前往东方、加入正与自由联盟北方军对峙中的第三解放大队,再度
遇见了睽违多年的洛雅中校。中校对她的到来感到十分开心,因为她是参谋群中
少数有实战经验的一员。比起本部指派的参谋,果然还是有前线经验的最可靠。
阿曼妮雅如愿以随军参谋的身分辅佐中校,并且肩负起大队补给任务的重责
大任。从现在起,她终於能真正对抗那群「救济者」了。
她想起领导孩子们的女孩。
哭哭闹闹又爱吃醋的女孩。
以及穿着黄色短裙的女孩。
然后是……不曾遗忘她们三人的女孩。
每次想起女孩们奔跑於街道中的情景,她就忍不住掉下泪水。因为,即使是
活在毫无意义可言的这个世界,依然有谁愿意陪伴自己啊……
如果当初没吓得逃跑的话,事情又会变成怎样呢?
也许可以救到阿莉雅,她跑得很快会向大人求救。
也许可以救到尤曼拉,她个头够小可以躲藏起来。
也许还可以救到妮雅,带她回去救济所接受治疗。
可是,自己还是胆怯逃跑了。
在同伴们陷入毫无道理的恶意之时,自己一个人逃跑了。
思及至此,阿曼妮雅终於在洛雅少将怀里大哭起来。
──什么都好啊。
只要能让她弥补过去的遗憾,要她做什么都好啊。
对她来说,死亡这回事、存活这回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谨记最初的悲剧,那么,就一定还能燃起复仇的火焰。
然后……没有名字的女孩在破晓时分步出营地,压抑着悲愤,向这个毫无道
理的世界展开了复仇。
「第三军……阿曼妮雅参谋部队,出阵。」
◇◇◇◇◇◇
她有着一头乌溜溜的长发、黑珍珠般的眼睛、粉白的肌肤与细致到和常人不
同的五官。并不是她自夸,就连和她一同搭船北上的同族,也都称讚她漂亮
可爱。女生们绕着她打转,大人们也护着她,她就好像是这片无边无际的红色海
洋上,被大家捧在掌心呵护的公主。
从遥远南方一同出航的船队中,千姬号算是比较大的一艘,大概可以容纳三
百人。船上存放的粮食勉勉强强,一般来说可撑一个月,但那个时间点却是在一
个月前、冒死航经不该存在之物的领海时。尽管大家已经非常非常努力了,千姬
号的食物与水终於还是在航行迈入第三个月的时候见底。
为了避免踏上仅存的两艘同伴船只的命运──因为饥渴相互残杀导致整艘船
死光──千姬号当下做了十分沉重的决定:由千姬……也就是千代,来决定
谁能活下去,而谁该被吃掉。
大家都明白,让一位年仅十五的少女做这样的抉择实在很不合理,但她们也
只能这样做了。谁叫千代是公主呢。
公主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安抚族人、让她们甘愿献出肉身。
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这项能力,她已经记不得了。现在她只管拥抱那位被阿
姨们拱出来的女人,亲吻她、与之交合,然后告诉她「你的肉将会献给千姬大人」,
那个人就会从抓狂、哭闹、挣扎、失禁,变成乖乖听话的好孩子。然后,在放血
时向千姬露出扭曲的笑意、静待凋零。
好噁心。
每个人死前的表情,都好噁心。
尤其是当自己身上还留有对方的体温、看着阿姨们将那人放光了血扔下锅炉
时,彷彿身上都沾到化掉的血肉般噁心至极。
尽管如此反感……千姬还是得和饥饿的大家一同目送族人的最后一刻,再吃
下那锅热腾腾的肉汤。
「你要谅解。毕竟大家都饿坏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枝织幸福地死去了,今后她的灵魂将会与我们同在。」
「来,多吃块肉暖暖身体吧。」
日复一日,她只是重覆着同样的动作、过着同样的生活。千姬号不再传出笑
声与欢乐,填饱肚子远比这些事重要得多。
有别於红色海水的地平线,几时才会到来呢?
千代朝海风夜夜投出的疑问,已经不晓得累积多少个了。
直到船上只剩下三十多个人,下一晚被选为「肉女」的,终於轮到最常照顾
自己的那位阿姨。尽管阿姨她不像其她人那样哭闹,仍然在夜合前露出非常害怕
的表情。千代看得很心疼,既无法和她交合,也没办法吻她。
就向其她阿姨说自己的能力失效了吧──千代这么向敬爱的阿姨说道。只要
矇混过去,就能救阿姨一命了。可是,露出惨淡微笑的阿姨却趁千代放下戒心时
吻了她。
麻药开始生效。
千代大哭着挣扎,想推开阿姨,身体却力不从心。於是她哭得更厉害了。
唉。
其实她是知道的。
其她人都会躲在房外偷听偷看,所以根本没有骗过她们的可能。
就算自己再怎么喜欢这位阿姨,终究改变不了肉女既定的命运。
她知道的。
不过,就这一次,让我稍微任性吧……
千代用尽所有力气在哭叫,直到身体疲惫到动也动不了,就任凭阿姨打开她
的腿、继续进行交合。当她再度被叫醒,看到的已经是恍惚状态的阿姨。脖子与
手臂上插着的半截竹筒,汩汩流出鲜血。
那天之后又过了多久?
没有人知道。
用剩余人口来算的话,那是还剩十一人的日子。
剩下的人们再也无法忍受被挑选为肉女的恐惧。营养失衡、疾病肆虐,包含
千代在内总共有九个人病倒。尚能成为肉女的两个人在交合之夜躲了起来,她们
与展开搜查的病患爆发冲突,甚至不惜手刃那些一心想吃掉她们的病人。千姬号
仅存的秩序顿时崩塌。
脆弱的人们投海自尽,崩溃的人们相互杀伐,最后终於连一个大人也没有了。
只剩下公主一人的千姬号,孤独地驶过再也不会有肉女的夜晚。
讽刺的是,千姬号却在下一个破晓抵达了北方辽阔的海岸。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千代,总算在上岸三天后脱
离险境。然而迎面而来的,却是千姬号带来的窘境。
当地居民在船上发现了烹煮人类的痕迹,也找到相杀而死的遗体与大量人骨。
对於迫切需要解释、却又无法接受这桩惨事的当地人而言,唯一生还的少女证词
其实并不重要了。
绝对不能让如此惨绝人寰的恐怖进入村子内──疲於思考的村人们最后下了
这个结论。
「看看她眼睛跟头发这么黑,皮肤又这么白,根本不像人!」
「会吃人的人,说到底就是恶魔的化身啊。」
「恶魔!快点请圣沙教派人来烧死她!」
身体刚脱离险境的千代,就在喃喃着听不懂的语言的民众群起激愤下,被关
进村子地下的暗室。
本来这间大概与一般平房差不多大的地下室,是做为堆放粮食器具的地方。
由於圣沙教会提供好几头叫做「猪」的可食用饲养动物,便将此处改建成猪
圈。
村人们担忧连猪只或粮草也会被恶魔破坏,於是把千代被关进猪圈旁的小隔
间,由养猪人负责看守她。
就算语言上完全无法沟通,千代多少知道自己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但是……自己都从千姬号、从红海熬了过来,这样的努力……以及大家的意
念……绝不会就这么断绝的。
千代面朝黑暗嗤笑。
养猪人对如发狂般痴笑着的千代心生恐惧,就挑起了竿子,站远远地往千代
所在的隔间打去。
真奇怪啊。
明明我才是遭到凌虐的人,为什么反而是我在笑、她在哭呢?
千代紧紧护着头、任凭对方把她手脚戳伤的时候,心里感觉好沉重。
那个人,好可怜。
好可怜啊。
那个人就像被选为肉女的大家,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所以,我应该安抚她……
「哈啊……」
听到黑暗的隔间中突然迸出美妙的呻吟,养猪人顿时停下动作。她迟疑了一
会儿,就在黑暗传来的急促呼吸声刺激下,又以竿子戳弄被囚禁的恶魔。
「呜……呼……」
她听到了口水声、吸吮声,还有某种她很少听见的黏稠的水声。
「呼……呼……呼呜呜……!」
恶魔的喘息既甜美又迷人,久未行房的养猪人听了后不禁浑身酥麻,不自觉
地放下了竿子。
味道改变了。本来只有猪只、饲料与猪粪的空气,因为某道微弱的气味悄悄
改变了。
她认得那个味道。
女人的气味。
养猪人愣愣地望着整个身体倾贴在牢笼前的恶魔。黑色的长发下、白色的肌
肤上,显露出来的是一副充满欲火的媚态。她拿起火把、蹲在牢笼前,看着火光
照亮恶魔的肉体。健康的乳房、无毛的私处,还有那张漂亮可爱的脸蛋……她的
心跳倏然加快。噗通噗通的,传来一阵阵诱人堕落的低鸣。她知道圣沙教不允许
她们靠近恶魔,她也不会与恶魔来往。可是,教义允许她们攻击恶魔、凌迟恶魔。
她注视着搔首弄姿的恶魔、注视着那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丽胴体……终於,在恶魔
私处流下蜜液的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牢房栅门被粗鲁地解开,恶魔淫态不减地退后,好让忠实的圣沙教徒举着审
判的火把进入此处。养猪人将火把固定於墙壁凹槽,便在双手不停自渎的恶魔面
前脱下衣服、穿上特制的皮内裤。本来女阴的部位,多出了一根大约两个指头宽,
十二、三公分长的柱状物。恶魔痴痴地仰望那东西,然后奉上她的嘴。
私处传来甜甜的吸吮声之际,养猪人本来忐忑不安的心情才有了安定的趋势。
教会那些人说的对,恶魔是引人堕落的存在。身为沙之神的信徒,现在她就
要用圣物教训恶魔。这不是私欲,而是为了让刻意引诱自己上钩的恶魔,尝到神
所给予的惩罚。圣物会从反侧的小型圆柱体来凝聚信徒体内的力量,再把这股力
量注入恶魔体内、让她痛不欲生……所以这不是私欲……不是私欲……不是私欲
……养猪人漫不经心地念颂祷词,双腿渐渐放松,最后倾全身之力将恶魔压倒在
地。
「以神的名义……哈啊……惩罚……哈……驱逐……呜……呜呼……呼啊啊
啊……!」
在橘红色与黑色区隔出来的湿暗空间,千代熟练地抱住女人向着自己翘起的
臀部,一次又一次地将皮内裤上的玩意儿插进对方私处。这东西比起阿姨们用的
有点不同,但本质上还是用来让对方享受的。因此就算是第一次和异国人交合,
也很得心应手。大腿与屁股相撞的声音、柱状物与女阴磨擦的声音、女人与女人
交合的声音……直到她股间那头母猪喷出不晓得第几滩的淫水、呻吟着倒下之时,
污秽的旋律才渐渐在猪鸣声下转弱。千代拖着疲累的身体抱住那女人,亲吻她翻
了白眼晕过去的丑陋脸庞,再含住那对满是口水臭味的嘴唇入睡。
圣沙教的人员从山的彼端赶过来时,已经是恶魔被囚禁的第五天。当年老的
教士踏进村子,才发现这一切不过只是场误会。根本没有什么从红海爬上岸的恶
魔,也没有令人不忍卒睹的人间惨剧。尽管联络教会的年轻人煞有其事地描述,
也只被村民们当成疯子看待。无论如何,教士毕竟走了快三天的路才来到这里,
热情的民众便留下教士与胡言乱语的年轻人,让她们好好休息一晚再踏上返程。
顺利的话,就这么定居下来也不错吧……成功利用这项能力令异国人对其爱
戴有加的千代,抱持着这样的想法安然度过那一晚。
可是,自己似乎还是没有享受安逸的权利,一点点也没有。
圣沙教终究察觉到那名教士的异状,并且派出更多教士──搭乘吉普车、手
持步枪的那种──来到这座村庄。那些人只简单询问过村民,就决定是该敲昏对
方抑或一枪了之。躲在暗处的千代不禁寒毛直竖。因为被那些人开枪打死的村民,
确实都是她这几天下来比较信任、也比较常抱的对象。这意味着那群教士,是真
的拥有和自己相抗衡的某种力量……或是技术。
东窗事发后,千代仍躲躲藏藏直到武装教士带着剩余村民离开,才不舍地走
出人去楼空的村子。
没有地方好去。
却也什么地方都能去。
千代从此踏上居无定所的生活:到达一座小村落或据点、用特别的能力俘虏
那些人、待在那儿直到被圣沙教或武装集团发现、落荒而逃并继续找寻下一个地
点。
这样的流浪生活持续到二十岁的某个夜晚,终於再也过不下去了。尽管她为
了生存,从俘虏身上学习语言、文化甚至於作战知识,面对自由联盟南方军执行
的地方扫荡行动,终究不是敌手。比起过去她所遇到的民兵集团,大型组织的实
力真不是闹着玩的。奉千姬命令打游击的那一百名野盗,竟然不到五分钟就全部
死光,千代本人也险些丧命。历经这场劫难,千代下定决心得依靠有点规模的组
织才行。不过,自由联盟就算了。她实在不想与差点杀了自己的那些人为伍。
沿着西方道路、经由几个小组织的根据地辗转北上,她发现除了各组织之间
的纷争,最该注意的始终还是圣沙教与不该存在之物。武装教士不晓得是不是在
找她,三天两头就有一批人经过自己所在的地方。和人差不多大的腐烂之蛇,好
几次都差点咬烂她的肚子。她不是没想到人这么多的大陆上竟然也有这些东西,
只是一旦遇上了,不免想起毁灭家乡的那群傢伙。
最后她透过南玛尔克森在厄当一带潜伏的民兵,加入了玛尔克森人民解放阵
线。那是一个在自由联盟周遭最具势力的组织。
玛尔克森人不比千代遇过的人友善,甚至可说糟透了。她的发色、眼睛与五
官,使她在民兵营内饱受排挤与欺凌。但说实在的,她很漂亮,是连野蛮人都会
脸红心动的漂亮,无疑地这将会改变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压力。那些趁她落单时强
暴、或找众人轮奸她的前辈,因此成了她最忠实的俘虏。被虐的千姬入营不过两
周,就将营内一百二十名民兵都纳为自己的奴隶。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过着不要用上这种能力的生活。为此她利用营
长来调查解放军体系,找出了最适合自己的文书职务。而且还得是比较有个人隐
私的文书官,而非文书兵。经过营长特别引荐、再陪前来测试的长官睡上一晚,
千代如愿爬升至本部文书官的职位。
本部文书组的生活不像民兵营那么急凑又劳累,却变得更繁琐。就算不用担
心上个厕所被人殴打强暴,她的外表仍然让其她文书官相当感冒。到头来,不用
上特殊能力,她在本部根本也混不下去。即使如此,千代还是没有对那些人下手
──这其中有很大的原因在於她一直处於被动。
在本部唯一一次被强暴的经验,发生在半年一度的玛尔克森人民会议期间。
西方营区的杨洁上校在会议上见到担任书记职务的千代,当晚就召她入室加
以强暴。本以为终於还是用上了能力的千代,隔天醒来却发现完全不是这么一回
事──杨洁上校并没有被自己俘虏。尽管摸不着头绪,总之在对千代很满意的上
校向本部提出要让千代转调西方营区的申请时,她赶紧婉拒这项危险的邀约。她
可不想再回到充满民兵的营地,更何况那里又是出了名的荒淫。
为千代改变玛尔克森恶劣印象的那个人,也是在会议上见过的将领。那位第
三解放师的洛雅?凡尔赛上校,全神贯注地讲述对抗自由联盟、解放波耳贝塔的
计划时,真是既帅气又迷人。如果能成为她的部属就好了。成为上校需要的部属、
左右手、足以推心置腹的人、恋……不,最后一个还是尚且保留吧。总之,现在
就以达成前三个愿望为目标。
如此想着的千代,便趁工作闲暇读起兵书。她知道,第三解放师的后勤已经
有人整顿得很完美,但卓越的参谋还不够,毕竟那已经是一支超过五千人的部队。
为了成为上校需要的人,她很努力地学习,甚至引起参谋营长萝琳准将的注意。
经过准将细心栽培的半年后,千代总算得以加入渴求人才的第三师──旗下的独
立参谋部队。名义上是第三师,实际上却是直属於萝琳准将的部队。所以她与上
校的距离还是没有改变。
不幸的是,后来萝琳准将失势、独立参谋部队的计划失败,千代又从参谋变
成暂代营长,负责接收、训练旧鲁特亚组织归降过来的人民。这时候的她与其说
是心灰意冷,倒不如说是看开了。反正,那些人入伍也只是吃饭玩女人搞对立,
全部上过了还比较好统一管理。
在那之后又过了多久呢……千代已经不再去烦恼这件事,而是在她管辖的营
区过着安逸的生活。虽称不上享受,起码天天都有粗茶淡饭与女人。等到本部终
於想起她这个营区,并将之编入已经转调至西南方的第三解放军,千代这才恢复
职位、正式成为洛雅少将身边的参谋。
从各个方面来说,洛雅少将都是千代最能倾心的对象。那个人勇敢果断、骁
勇善战、治军严厉又体贴部属,最重要的是,她在乎千代这个有着黑头发、黑眼
睛与白皮肤的异族人。当然,究竟是谁先开始引诱谁的,千代很有自知之明。但
反正从结果来说,少将并未因此成为千姬的俘虏,那么也就不必太注重过程吧?
更何况,早在少将二度抱她以前,千代就先爱上对方了。这还是自登陆以来,
她头一次找到心仪的对象。
服务於洛雅少将的军团也好、与其她参谋官争风吃醋也罢,睁开眼睛的每一
天,都是为了那个人存在、都想为了那个人存在。
只想被那个人凝视、只想被那个人拥抱、只想被那个人亲吻、只想被那个人
满足。
只想成为那个人的女人。
千代想起了过去无法守护的那段感情,现在她绝对不会重蹈覆辙。
不论前方有谁在阻碍她们,她都会想尽办法排除威胁。
这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恋情。
不管是谁,都不能夺走。
思及至此,千代握紧了洛雅少将的手、趁着那道沙哑的声音挤出渴望的低语
前再度覆上双唇。
──什么都好啊。
只要能让她抓住此刻的幸福,要她做什么都好啊。
对她来说,死亡这回事、存活这回事,都已经无所谓了。
只要享有片刻的欢愉,那么,就一定还有面对明日的勇气。
然后……远从大海另一端渡洋而来的异国公主,怀抱着激情,向所爱之人憎
恨的世界挑起了战火。
「第三军、千姬队,出阵!」